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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4 章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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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路他在秦国境内听了满耳朵夸赞秦王之言,自将对方视为当世明君,这样的君王,就合该生出这般爱干活又聪慧的好孩子啊!

他将扶苏对“秦王家公子”身份的不否认,视作了默认,便笑眯眯取出验传递给扶苏道,

“我乃楚国农家之人,得了颍川郡水径县陈县令的推荐,想来咸阳求见秦王,未料在此地偶遇小公子一行。”

扶苏接过验传查看,果然盖了秦国郡县长官印玺,农家掌门?

百年前活跃中原的农家,后来虽偏居楚国一隅,但这名头他亦是听过的,想来对秦国是有助力的,不然陈平不会推荐他前来咸阳找父王——若对方是冒名而来,更不会持有陈平开的验传。

思及此,他忙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道,“原来是陈谷子前辈,扶苏失敬了!我父正是当今秦王,还请前辈随扶苏前来...”

说着,他就带着阿弟阿妹们将麦穗倒入麻袋,把竹筐还给秦吏后,这才带着陈谷往道旁而去。

陈谷原以为护卫军在此,秦王子嗣在此,秦王亦必定在此。

哪知走近一看,抱着一名可爱孩童的男子,面若好女,气质温和,身穿月白锦袍——样样都跟他想象中的秦王不一样啊!

他不由狐疑地顿下了脚步,面若好女...也罢,秦王长得好看些也无妨,但野心勃勃想吞并诸侯一统天下的秦王,绝不该出现这等闲云野鹤之温和神态...再者列国之中,秦人以尚黑独树一帜,黑白乃世间最决绝对立之色,喜黑之人想来并不喜白,秦王怎会穿白色衣衫?

陈谷不知晓,他满脸疑惑打量张良之时,对方怀中的明赫亦满脸疑惑地打量着他。

这位老者一看便是农人出身,但他每回与父王前往农田观看之时,皆不会有

老农会上前靠近他们(),秦人向来是极内敛的呀...

这时?()?『来[]*看最新章节*完整章节』(),扶苏拿出验传,对张良道,“太傅,这位前辈乃农家掌门,此番想来咸阳拜见我父王。”

张良原本见老农一脸怀疑看着自己,颇有几分莫名,闻言倒立刻懂了,他若是农家掌门,想来跟着扶苏前来是想求见王上,哪知本该玄衣纁裳的王上不在,反倒是自己这白衣之人在此...

在张良与陈谷寒暄之时,明赫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——农家,农家来秦国了,他们肯定有办法解决割麦之事的!

...

很快,张良便带着孩子们打道回宫,将陈谷入秦一事禀告君王,再命人带陈谷进了章台宫,明赫则顺势赖在了父王身旁,他要留下来给父王当帮手,把农家留下来!

大殿之上,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年轻秦王,陈谷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

是也,对方的容貌之盛虽远胜他想象,但任这年轻人笑得再和煦,他剑眉凤目间隐现的龙跃九天之气势,举手投足隐藏的睥睨天下之威严,才是以七国为烽台、以六合为一家的秦王该有的赫赫尊容!

他行礼拜道,“农家第二十一代掌门陈谷,幸得颍川陈平县令之推荐,前来拜见秦王!”

嬴政大步急急下殿,来到陈谷身旁,毫不介怀他满身沾满污泥的衣衫,亲手将他扶起身,面带喜色道,

“听闻陈谷子入秦,寡人喜不自胜,此乃我大秦万民之福也!当年,陈相子离儒门入农门拜许行子为师,未料百年来,将农家之道延续下来的正是陈氏一族,先生与祖辈心性之坚韧,一心造福万民之景行,令寡人敬仰万分!”

陈氏对农家而言称得上续命之恩,毕竟,连许行的后人都不肯再在田间吃苦,是陈氏一族凭着“农耕之道可助万民”的执念,硬生生勒令后世儿孙必须坚守农道,绝不可叛出师门。

嬴政此言,让带着门人在楚国东躲西藏、惶惶入丧家之犬多年的陈谷,险些当场落下泪来——世间,竟有人还记得他陈氏的功劳,竟有人第一回在他面前,提起陈氏的功劳!

而此人,竟是秦王!

许是这突如其来的认可,让他心头被冲击得有些脆弱,陈谷忍不住抬首哽咽道,“不过是些不堪一提的陈年旧事罢了,秦王竟还记得...不怕秦王笑话,当日祖师许行子收弟子数十人,数百年后的今日,农家门人亦不过区区数十人,陈氏不才,将农家变成区区不入流之小道,着实有负祖师啊...”

当初楚庄王在位之时,农家弟子达上千人,楚国国力骤然大增,乃因粮食产量大增,可惜啊!

嬴政看着面前被风吹日晒得布满皱纹的老人,脸上布满了时过境迁的哀伤,遂认真宽慰道,“陈谷子何须妄自菲薄?陈相子乃大儒门生,若肯前往列国求官,求得千钟之年俸自不在话下,但他深知农耕为百业之首,若能早一日改良农耕之法,天下间便能早一日少饿死些庶民,农家之道以拯救苍生为已任,比之诸子空谈之道,真不知胜出几多...”

() “再者,寡人听闻,陈氏世代读书习字,在为百姓教授农耕之法时,更会以木为笔、以土为纸,教授百姓识字之道...济世安民,此乃圣人之道也!”

陈谷怔怔看着眼前风姿俊逸的秦王,圣人之道?

被列国君王嫌弃不堪的农家,竟是圣人之道么?

秦王对农家的评价,竟是如此之高么?

嬴政此言倒并非虚情假意之词,在他心中,本就一切实用之法皆为圣人之道,一切空口乱政之道皆为无稽之谈——秦国本就极其重视农耕,更何况如今土地辽阔、颍川各处贫瘠土地亟需治理、随着高产粮种的推广提高秋收效率迫在眉睫...

如此一来,农家能助秦国百万之民,不是圣人之道又是何道?他早就盼着农家入秦了。

陈谷懵懵然回过神来,又试探道,“秦王既认为农家之道为圣人之道,可愿做‘天子亲耕,后妃亲织’之圣人?”(2)

此乃许行所著《神农书》之言,鼓励君臣与庶民一道下地种田,凡事亲力亲为,如此一来,朝廷便无须向百姓征收税赋,人人有饭吃有衣穿,堪称后世人口中的乌托邦社会。

明赫以手托着小脑袋支在小桌子上,听了这话不由皱起了小眉头,噫,袁隆平爷爷研发出杂交水稻,也没要求国家按他的治国理念执政啊?让我父王这样的千古一帝去耕地,简直是拿和氏璧去砸核桃,得不偿失啊!

这样想着,他又马上忧心忡忡地坐直了身体,父王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主张的,万一两人谈不拢,父王将陈谷赶出秦国,或是陈谷怒气冲冲离开秦国,该如何是好?

不行啊,他还指望着农家帮秦国改良种地的法子,让高产粮种得到妥善照料再增产几分呢,还有割麦的工具,说不定农家早想出法子了——五黑他们虽然也极其擅长制作工具,但却多跟工业相关,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啊,满脑子想着农事的农家,肯定能想出更多利农的工具...

在小家伙胡思乱想的心声中,嬴政却负手轻笑道,

“寡人认为,许行子此言差矣!农家圣人之道,在于一心研究农耕之法,再将此增产利民之法推而广之,以令国内再无饥寒之人。许行子要求世人无论贵贱皆忙于田间地头,让寡人十分不解,若是人人皆种地,衣裳鞋帽从何而来?陶罐锅碗从何而来?蛮夷入侵之时,守城将士从何而来?疾病入体之时,治病巫医又从何而来?”

“若君王不端坐朝堂统领诸事,百官不忠于职守统管下吏,朝廷不收取税赋保障万民,何人来修桥筑路?何人来抢救灾民?寡人若镇守咸阳,能令天下井然有序,能令国库钱粮不断,能令百姓丰衣足食;寡人若前往田间耕地,想来一年所得粮食不过数百石,桑丝不过数匹...”

明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他实在想不出来父王赶牛耕田、下地插秧的画面,哈哈哈太违和了!

陈谷找旁的君王宣扬农家之道时,对方皆是怒气冲冲赶他出来,从未有人这般将道理掰碎了揉开为他分析利弊,他亦从未想过税赋与民

生之关系(),只认为是统治者一味剥削百姓之法。

眼下?[()]?『来[]♂看最新章节♂完整章节』(),他有心想反驳一番,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由头,反是忍不住顺着嬴政的逻辑,头一回这般想了下去:是啊,这般英明的君王,若去种地着实大才小用了...若国家不收取税赋,人人皆种地,难道要以手抓饭、打赤脚、以树皮遮羞不成?岂非世上根本没有国家?如此一来,有匈奴入侵或遇上天灾之时,根本不会有人挺身而出保护和救助百姓啊...

越这般想下去,他越觉触目惊心——祖师当年创建的学说,陈氏祖辈代代坚守的学说,实则是与时代发展截然相反的!

若真实现神农与民同耕之世道,岂非又回到上古之民生活的落后时代?究竟是祖师错了,还是秦王错了?

陈谷苍老的眼中渐渐布满挣扎的迷茫,嬴政见状,心知对方绝非陈相那般固执之人,遂继续娓娓道来,

“实则,当年孟子与陈相子辩论之时,便指出世间之事有大人之事,亦有小人之事,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,百工所备缺一不可,除却农耕,世间还有诸事需同时而行..而君王乃是以一人之身,统筹劳碌举国之心者,并非尸位素餐之人...”(3)

他自是要重用农家的,但与秦国重用墨家一样,只会采纳其技艺之术,而绝不会采纳对方“兼爱非攻”的学说。

五黑这一脉墨者之所以能一直留在秦国,正是因为他们肯抛弃墨家“兼爱非攻”之道,反以结果为目标坚守信念——乱世之中停止攻伐是不可能的,但若能襄助秦国以战止战早日灭了六国,这天下自然能重归和平。

是以,嬴政欲以同样的方法,说服农家放下学说之执念,单单以农学之术为秦国效力。

在明赫点头如蒜的附和中,年轻的君王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掌,朗声笑道,

“许行子当年之心愿,是想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,不再被昏君豪强所盘剥,如今,寡人虽不可效仿神农亲耕农桑,却能用旁的法子让天下万民丰衣足食。陈谷子可愿与寡人携手而行,将农家之术在秦国发扬壮大?”

陈谷此刻心乱如麻,本想说“待老夫再想想”,却在“将农家之术发扬壮大”的巨大诱惑下,忍不住伸出如松树皮般粗糙的大手,紧紧握住君王的手结盟,脱口而出道,

“农家愿献上助秦国加快割麦进度之法,以表我等入秦之诚意!”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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